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法多,葡萄牙灵魂之诗

0次浏览     发布时间:2025-06-15 14:06:00    

文|黄礼孩

法多(Fado,也译作法朵),意为“命运”或“宿命”,这种源自19世纪的传统民谣,是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可的葡萄牙首个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。作为葡萄牙的“命运之歌”,它是一个民族的记忆、漂泊与乡愁。法多又称为悲歌,它歌唱着人生的艰辛、爱的苦涩,以及对过往时光无尽的回想。那些唱法多的人,几乎都是人间的惆怅客,都是大地上满怀感伤的人。它是葡萄牙人过去的祈祷,又像是现世的呼吸,那挥之不去的乡音里弥漫着蓝花楹在黄昏发出来的蓝色叹息。

最近,在第三十五届澳门艺术节上,看到葡萄牙当代编舞家祖拿斯与兰德带来的歌舞之作《击舞法多》,又令我想起十多年前在“法多之城”里斯本街头小巷的“法多之家”听女歌手唱歌的场景。那感伤、哀怨、悠扬的嗓音,至今还回响在耳畔之间。自此我喜欢上法多,这个被称之为“欧洲蓝调”的音乐。我买过葡萄牙法多歌后阿玛莉亚·罗德里格斯的唱片,也钟情于获格莱美终身成就奖的卡洛斯·杜卡尔莫,他把法多之声带得更远。套用尼采的话来说,我每时每刻都在为这个古老的世界感谢法多。至少,法多让人一路狂奔之时,还能保有一丝忧伤,在炙热的生命里,其边缘还有内心柔软的蓝调。

《击舞法多》与之前我看过的里斯本流派多少有些不同,它是科英布拉法多,按传统,演唱与演奏者都为男生。好在,《击舞法多》不止于唱歌与舞蹈,还加进了女性角色,并融入戏剧,突破了法多艺术的边界。

炫耀脚下打击节奏,《击舞法多》让人想到西班牙的弗拉门戈:舞者穿铁掌舞鞋来舞动,上身保持不动,脚下却变化多端,在木地板上打击出多种节奏。爵士乐为踢踏舞带来摇摆的身体与层层递进的激情,与十二根琴弦高音的葡萄牙吉他结合,法多给踢踏舞带来了抒情的光辉。法多演唱,一般为3人一组,由一人主唱,两人以吉他和曼陀铃伴奏,也有抱着吉他转圈的小合唱,又不时散开,一个人边弹边唱。《击舞法多》并不是讲述一个具体的故事,而是以散点的方式展开,歌舞中有风尘女与水手的影子,有怨妇的形象,有失落男子的身影,也有街头艺人的生活;歌唱不时呈现为流浪者之歌,又唱男女恋人的私奔,甚至男人之间的争执与战争,更有梦游的生活。生死相恋的爱情、徒劳的盼望、不测的命运,这些情绪随着歌舞涌来,仿佛疾风骤雨之后,消沉的风就乘虚而入。法多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了风,但风必须是自由的,当大风掀起大西洋的墨色的浪,哀怨的法多已覆盖了海面。

《击舞法多》注重舞美设计,这令法多艺术跃出新的天地。四根柱子建构的亭子立在舞台中间,背景是黑色幕布。亭子顶部与底部地缝四根线延伸向舞台的四角,有透出的光束在不稳定地闪现。光线随着节奏的强弱来渲染内在的情绪转折,断续感给人以“逝去之物不可追”的视觉隐喻。不仅如此,设计师在四根柱子下方安装了液压装置,舞台亭子的上方被引力牵扯着,随着情感脉络的起伏,整个亭子倾斜,暗示命运的风雨飘摇或者船只在大海上被颠覆。这样的艺术手段不止于舞台,还有舞蹈设计:歌者摇动十字桅杆如船只在大海起伏不定,远航的水手便告别亲人,踏上探险的未知的海上之旅,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命运;编舞家让舞者躺下,他们手中的吉他随即变成了船桨,在大海上划行,摆动的手翻动如海浪。

《击舞法多》剧照。资料图片

对于忧伤这个主题,法多音乐天然具有淋漓尽致去表达的诗性。从本质上来说,《击舞法多》是一台松散的诗剧,作品的后部分,音乐与戏剧有着更强烈的结合,艺术家甚至加入了民间传说,让舞者戴起动物的面具来歌之舞之。当晚,祖拿斯唱的《西维拉与维米奥索之舞》,嗓音低沉,音色却高亢。其沙哑的部分,不多也不少,空灵之声感性地泛出天真的悲情。他唱出了神父街小酒馆亲密的空间,唱出了灯影下西维拉迷人的神采,众人伫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。指间夹着一支香烟的西维拉,香烟早已燃尽却未曾抛下,仿佛岁月在生命里留下的痕迹。她站在那里,有声的静默围绕着她,无尽的飞扬也环绕着她。男性歌声里的西维拉,狂放不羁,发丝凌乱,舞步热烈,醉意熏然。她旋转飞舞,鞋跟随琴弦击响节拍,她端着酒杯,未曾洒落一滴美酒。像夜晚深深的花束,神秘光环下的西维拉停下来,她轻轻抛出一吻,那贵族男子维米奥索的目光已炙热,他跃上吧台与她共舞,两双木鞋随吉他敲击,在疯狂的节奏中踏响法多,仿佛要将吧台震裂。众人的欢呼声、喝彩声,几乎掀翻整座酒馆,然而舞步不止,热情不灭。祖拿斯深情地歌唱:“时钟滴答,法多敲击,而神父街沉浸在夜色里,不愿见晨曦,不愿去入眠……”这就是法多,坦然接受命运,却不曾放弃生命里的热情。法多,这葡萄牙的眼泪,这低回婉转的诗篇,在永恒失落与永恒追寻的张力中,绽放出人类共通大海蓝色的伤感光辉。

(作者系诗人)

【作者】

【来源】 南方报业传媒集团南方+客户端